游虎丘記

[明]楊應詔
 

    東南號佳山水，控三江五湖之勝，莫最于姑蘇。姑蘇左淮海，右洞庭，靈崖嶄屹秀聳，最于虎丘?；⑶鹑ブ葜蝺H數(shù)里，浜接舟陸，中多小溪，曲澗夾其間，如抱月然。人其境不百步許，泉之洌，石之清，林木之斷腭，不可狀。其中最幽麗者，莫如和靖祠。祠之前有平原綠疇，一望漭渺，噓青攢白，外與石接，每暮色蒼靄，令人神悸心釋不已。

其上有浮圖吮漢杪，不瞰姑蘇可一掌。轉(zhuǎn)浮圖而南，世傳生公講堂、悟石軒在焉。軒側有劍池，側立數(shù)千尺，兩崖壁削如剖，水清寒，虢虢鳴且流，中疑若有神物潛其間，不敢睨視。又行數(shù)十步，下有巨石，環(huán)敞磅磄，可羅胡床十數(shù)，座千人。石旁帶有小石橋，平布其上，白蓮挺挺，華如丹碧，水蒲蓊絡。西行不半里許，又稍下皆小石路，迤邐其間，泉益奇，石益怪。

俄斗折突起，松篁豁然，則和靖讀書處也。有野鹿角角方東下。說者曰：“虎丘乃昔吳王閩廬葬所，中多金鳧玉雁，銅蛇水精，碧海丹朱，諸物布列。昔始皇東游，聞其勝，欲伐之。時有白虎盤攫其巔，不果，以故名。

晉司徒王殉及弟王珉俱宅于此。”自王殉去闔廬千馀載，暨今又去王殉及王珉千馀載矣。計此山始墓而宅，宅而后寺，陵谷不知幾更變遷。

吳、晉之宮室臺榭，皆鞠為蒼煙白草、野坎斷梗，與鬼磷蕭蕭，出沒其所。謂酒城鶴市者，亦不知其何許。而和靖讀書臺，獨巋然云霄，與此山相磨滅。余與寺僧果嗟嘆久之。諺有云“地以人勝”。

夫賢者，宜百世祀，豈亦以地顯耶?和靖祠有二：一在今姑蘇府治東南，一在此，皆有可據(jù)云。和靖拒豫，中夜遁去，崎嶇煙水谷中，彼其視死生何如?匍匐于蜀，客于涪。晚以崇政殿說書召，年已六十馀。則疏和議，斥奸檜，即請辭去，去乃之平江虎丘西庵舍焉。舍則有三畏齋，遺跡猶存。虎丘多幽勝，今和靖祠乃在于山之南，梓神上廟貌悄愴。余既游，盤桓瞻企，不能去去，薄暮乃歸舟中，因為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