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海迪:光環(huán)下的真實人生 名人故事
歷史知識 由優(yōu)爾供稿
1983年,中共中央發(fā)出《向張海迪同志學習的決定》,28歲的張海迪被樹立為楷模,成為“80年代新雷鋒”和“當代保爾”。今年9月19日,她連任中國殘聯(lián)第六屆主席團主席。從小就被病痛折磨的她,一直想成為命運的主宰者,但從成為榜樣開始,她的命運卻開始發(fā)生了無法逆轉的改變,其中也包括一些讓她身不由己的改變。這30年來,她被打造成一個符號,這個符號在不同的時代背景下,又有著不同的反饋,在這個過程中,她經(jīng)歷了怎樣的人生卻似乎無人知曉,我們試圖通過對她周圍的人的采訪,還有與她接觸過的片段,來還原她的別樣人生。 “我就是我” “她就是一個坐在輪椅上跳舞的瘋丫頭。”詩人雷抒雁曾這樣形容張海迪。北師大教授李燕杰上世紀八十年代是青年人的“精神導師”,張海迪未成名前,曾與他通信。他說,外界盛贊張海迪是“80年代的活雷鋒”、“當代的保爾·柯察金”,但她直言:我生活中怎樣就是怎樣,我就是我。 新華社某位記者把剛寫出的一篇通訊交給張海迪本人過目。張海迪看后提出,是否不必披露她的入黨經(jīng)過——“我自己沒那么高的覺悟,別人要我申請我也就申請,很快就通過了,這要是寫出來,人家不說我是突擊入黨呀?”弄得記者很下不來臺。時任團中央宣傳部干事的高伐林還記得,她的率性而為,最讓人難忘的,當屬“發(fā)型風波”。 一位西方記者問張海迪:“中國60年代曾出現(xiàn)過一個青年的榜樣雷鋒,80年代,中國需要一個青年做新的榜樣,所以他們就訓練和塑造了你,包括你的頭發(fā),是嗎?”他瞇起藍色的眼睛,狡黠地望著張海迪。張海迪很想笑,關于頭發(fā),“我一直是這樣,我喜歡長發(fā)飄飄……” 張海迪后來住進了醫(yī)院。一天,康克清來醫(yī)院看張海迪。……康說張海迪頭發(fā)太長了,是不是剪一剪。當時,張海迪感到周圍的人們熱切期待的目光在注視著她,他們在等待她什么時候剪頭發(fā)。張海迪沒有說話。張海迪看出一些人的失望和震驚。張海迪沒能輕松,在后來的一些天中,有關的同志曾幾次打電話到醫(yī)院,詢問張海迪是否剪了頭發(fā),是不是準備剪,什么時候剪。她沉默著。 1985年,共青團中央全會在京召開,張海迪當選為團中央委員。就在當選當天,她剪去了長發(fā)。 該不該結婚都是話題 1982年7月23日,張海迪與王佐良領取結婚證。這一信息在宣傳她的高峰期,由天津的一家紙媒曝光。 “我應不應該結婚,都成為公眾討論的話題。”人們的各種非議,令她苦惱過。“她想過離婚,她父母又不同意了。他們對我說,她沒出名時與人結婚,出名了卻要離婚。這不符合中國人的傳統(tǒng)道德。”當時團中央宣傳部部長魏久明向團中央上級報告事情原委。得到的批復是,這屬于個人私事,應由她家自行處理。 法新社一位記者問過他,以張海迪的身體,無法享有正常人的夫妻生活。那么,她結婚合乎人道嗎?魏久明的回答是,“愛情難以用一種標準來衡量。” 過度宣傳讓她透支身體 曾遭調(diào)查 1983年3月11日下午,張海迪從人民大會堂回到海運倉總參第一招待所。“她情緒原本不錯,忽然——”說著,團中央宣傳部干部盧山將脖子栽倒一旁。 那天出發(fā)前,她已向他透露,自己感覺不適。當晚,張海迪間歇性停止呼吸,反反復復。王兆國等團中央領導匆匆趕至并商議,將她火速送往北京軍區(qū)總醫(yī)院,停止她的一切外事活動,將她父母從山東接到北京。 當時的團中央宣傳部部長魏久明過后分析,宣傳日程緊密,演講又易使人興奮。為免在臺上小便失禁,每次她都不敢吃飯喝水。這些都是透支的因素。 曾任團中央宣傳部干事高伐林披露,病發(fā)前一天,張海迪乘電梯時,有人塞給她一封匿名信。信中指責她演說的事跡部分失實,“她讀完這封信,沒給別人看就銷毀了。” 1983年3月下旬到4月底,根據(jù)黨中央要求,團中央與山東省委各派成員,組成15人的“宣傳調(diào)查小組”,全面核實張海迪的履歷。高伐林是小組成員。“中央要號召全國人民向張海迪學習,老一輩革命家要親筆為她題字。樹立這樣一個人物,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。” 同年4月上旬,團中央書記處書記何光偉和魏久明來到山東莘縣,督促調(diào)查進展。調(diào)查匯集上來的問題有:第一. 張海迪的高考分數(shù)與實情有出入;第二. 她的入團手續(xù)不完備,團員檔案不見她的材料;第三. 莘縣縣委里,有個別干部對其父張?zhí)狗蛟谌螘r的行事風格有意見,不同意樹立張海迪。 團中央主要領導對報告極為重視,堅持張海迪的宣傳要實事求是,對不同意見和她的入團問題,一定要“弄清情況,分清是非”。 “我們對她說,調(diào)查她也是為了落實事跡,消除某些疑問,這是為她好。”高伐林覺得,張海迪知道后,反應“比較正常”,沒顯得不安。從小,她便懂得了壓抑。無數(shù)次在父母快開門時,她飛快抹去臉上的淚水,笑臉相迎。實在不行,她會趁四下無人,一縷縷揪扯自己的頭發(fā),狠狠地咬自己,或在身上留下抓痕。“她把痛苦埋藏在心底。” 從被欽佩到被抵觸 高伐林走訪過武漢大學、毛麻絲公司、武漢商場、省圖書館……得到的反饋是,工商業(yè)的團員們、青年學生們對張海迪還是報以欽佩。當然,“他們聽多了也就聽膩了。” 一名圖書館的青年管理員坦言——“張海迪的道路是中國當代青年的惟一道路嗎?我們的時代正走向多元化,青年面前出現(xiàn)了多種選擇的機會,張海迪是典型之一,不是讓我們無所選擇的惟一。由之一變成惟一,我對她就由欽佩變成了抵觸。” 高伐林則認為,張海迪在那一“宣傳”時期,心緒矛盾。她無疑渴求成功,對團中央的宣傳目的心知肚明,也愿意配合。可另一方面,她又不想被政治化,成為“一個被塑造的政治偶像”,她更不想是“好風憑借力,送我上青云”的投機者。 2001年5月,高伐林意外地收到了張海迪的電子郵件。這封信打開了往事的閘門,也喚起他的疑問,“她在信上說,那時候我總希望時間過得快一點,讓你們,讓所有的人把我忘掉——為什么?” 第二封信里,高伐林讀到了“關鍵的一段”——當時一些人覺得我就像一個騙子,我偷偷地哭過,可我沒讓任何人看見我的眼淚,因我相信自己,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會隨風而逝。那些經(jīng)歷讓我更頑強了,我堅持靠自己的努力學習工作,終于實現(xiàn)了很多夢想。” 刻意淡出公眾視野 上世紀九十年代,張海迪刻意淡出公眾視野。“我的職業(yè)是專業(yè)作家,可是由于我最初被人們認識的時候是一個被宣傳的人物,因此我后來的文學創(chuàng)作總是被掩埋。我曾反復強調(diào),我不希望我身上沾染太多的文學之外的東西,但遺憾的是我很難擺脫,我常常無可奈何。我從沒有因為自己是一個病人而降低對寫作的要求,更不希望被人們首先看作是一個公眾人物,然后才是作家。我要擺脫這種囹圄需要很長的時間。” 頗為有趣的是,2002年6月,張海迪做客人民網(wǎng)讀書論壇,與網(wǎng)友們對話——你對反腐題材怎么看?你會寫這樣的題材嗎? “我不會寫反腐的小說,因為我遠離官場。如果故事好,有震撼力,有藝術感染力,那就好,可要是太多,人們就會對國家失去信任和信心……”這與張海迪的成長背景緊密相關。她的父親張?zhí)狗蚴抢宵h員,對張海迪的教育是按體制的價值觀實行,即向身處逆境的女兒灌輸自己信仰的“正能量”,“所以她能按過去的是非觀指導她的人生。” 逆境中跋涉,也讓她下意識地選擇“正能量”作為精神依托。2008年,她擔任中國殘聯(lián)主席后,在訪談中說:“一個人幸福了,不是真正的幸福。100個也不是,只有全體中國人民都過上好日子,我們才有真正的幸福——人應該有理想主義。” 爭議與回避 2009年夏天,網(wǎng)上流傳張海迪“加入德國國籍”的消息。網(wǎng)民對她的不滿、質疑紛至沓來。2011年10月27日凌晨3點,她在博客里說,“想鄭重告訴大家,我從沒加入德國國籍。”她宣布:“今后,不再寫微博。” “張海迪女士曾在博客中聲稱,她是一個愛干凈的人,不希望自己的微博成為一個傳播謠言的地方,不希望有不干凈的文字。我以為,她沒有充分理解這一時代和社會的變化。媒體資訊傳播方式改變后,她應學會怎樣與服務對象溝通。她現(xiàn)在站在一個擔當重任的位置,不再適宜以一個文學青年的心態(tài),沉浸在個人內(nèi)心對世事人間的體認上。”維權律師江天勇說。 對此,在山東,與張海迪來往密切的作家也聊到,他們喜歡張海迪,是她不裝腔作勢。私下里,對腐敗等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,她也敢于斥責。但當問題白熱化時,她卻未見得公開表態(tài),“有一年在省作協(xié),一群作家合力反對某一黨組成員。海迪對此人也有個人意見,有人找到她時,她卻回避了。她表現(xiàn)出,只想專心寫作,不想摻和人事糾紛。” 人生就像夢一樣 去年11月28日,張海迪重回微博。有人在這篇后被拿掉的帖子下,跟帖夸她像戰(zhàn)士。她說,“我本質其實就是戰(zhàn)士,只是別人沒看出來!今生今世壯志難酬,如有來生定會投筆從戎,馳騁疆場……” 這番話與她19歲時的宣言何其相似:“我要不死了拉倒,要不一鳴驚人!” “80年代,青年人主要思考,如何為社會需要。這一過程中,怎樣實現(xiàn)自我價值。張海迪順應了時代的需要,推動成千上萬的青年人自強不息。從這一層面上,樹立她作典型是對的。但就她個人而言,到底是福是禍?我還沒有答案。”高伐林總結道。 “親愛的孩子們——”今年3月23日,英國約克大學在華舉行的“2013年學位授予儀式”上,張海迪被授予榮譽博士學位。她音調(diào)依舊,微笑著端望臺下:學子們臉上帶著對未來的熱望,混雜著些許猶疑。那是她熟知的神情。 他們不曾見到,就在更衣時,她的雙手在扶手上猛一支起,身體騰空,兩條腿咣咣當當,形同虛設。 待坐下后,環(huán)視一圈,她感嘆,“我常說,人生就像夢一樣。”說完,目光轉向一旁,不再言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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